奉康長公主遞了牌子,說想見見延武帝,衛瑜鹔還在批折子，擡擡手,身邊內侍將長公主恭敬地請進來。

兄長登基,妹妹也跟著水漲船高，一身新制的宮裝華麗非常,二月都快盡了，他擡眼，看見衛瑉鷴，示意她坐下。

他兄妹兩人不太拘這些禮儀,身邊伺候的也都知道,退下去還不忘為他們掩上房門。

“今日來是有事，求一求皇兄。”

“嗯,說。”

“上次皇兄予我說的,想了一些日子，覺得他雖說不算世間少有，也算......”

衛瑜鹔搖頭：“我覺得不是。”

嗯？

“他是北廷的人。”衛瑜鹔把玩著手中的朱筆，淡淡說：“他們兄弟間盡是爾虞我詐，你嫁過去日子恐怕日子不會太好過。”

其實北堂曜也不剩幾個兄弟了，除了惠成帝,只剩下定遠王，那德碩王已經折在了南朝,聽說封地群龍無首,剛好被惠成帝接過手,現在正在交戰呢。

“北堂暉與我相識多年，若我沒有猜錯，他背後的事情也與北堂曜有關，你沒有必要去蹚他們兄弟的渾水。”

說到底，衛瑜鹔只是心疼這個妹妹而已，何況北廷山高水遠，一去要好多年不見面，衛瑉鷴好歹從小也是深宮嬌寵著長大的的小公主，吃的用的都是頂好的，北堂曜能給她什麽？登封城可沒有聽說有一座崇雲王府。

何況北廷是他們北堂家的地盤，若是出了事可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。

“皇兄剛登基，時局不穩，若北邊安定，皇兄才能抽出手來大展宏圖。”

說到底，如今天下三分，南朝國力最為昌盛不假，其餘兩邊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貨色，西戎是因為諸部爭鋒，內部四散，起不了什麽氣候，可北廷卻不同，先皇景懷帝昏庸，在位時幾乎掏空了國庫，可惠成帝登基以來，減徭役，重文重武，漸漸站穩了腳跟，而且漸有昌隆之勢。

延武帝登基，是踩著先太子、榮王和大都督上來的，原本三方就都是雄踞一方的霸主，這一下要肅清還要時候，此時不宜起戰，若能和親，當最好不過。

和親？

衛瑜鹔冷哼：“我南朝什麽時候需要用和親來茍延殘喘，要和也是他北廷送人來。”

衛瑉鷴：“......”

見她抿著嘴不說話，衛瑜鹔緩和了語氣：“當真的？”

俗話說，天要下雨，妹子要嫁人，衛瑜鹔並不是那種封建的人，但是得了衛瑉鷴肯定的答覆，還是有些血氣上沖，只覺得有點郁悶。

好好養在家裏的妹妹，一個沒留神就被外面的野男人給勾搭走了……

擺擺手讓她退下，想了半天，吩咐四下：“去請崇雲王來。”

衛瑜鹔這個大舅子不待見他，北堂曜很早就有這種覺悟，畢竟要娶人家的妹妹，做低伏小這種事，又不是沒做過，得心應手。

何況一時的示弱，若是能換一個嬌嬌軟軟的小家夥，這買賣也不虧。

“奉康找朕，說不嫁了。”衛瑜鹔坐在案後，一本正經地說瞎話。

北堂曜：“......”

他可不信他的小姑娘會說這種話。

“你說這話，她知道麽？”

衛瑜鹔也想說，你騙了我的妹妹，得過先帝的同意麽。

“朕記得你武學不行，拿什麽娶奉康？”

果然，衛瑜鹔召他來，就是來發難的，北堂曜低頭想了想，說：“以逍遙樓為聘，向陛下求娶六公主。”

逍遙樓？

衛瑜鹔皺眉，他可不是在意那點錢，說白了如今的南朝，是他衛氏的天下，逍遙樓那點子家當還不到長春宮一半值錢。

“朕知道，朕給奉康的陪嫁，其實於你最有益，你要拿什麽來和朕換這些？”

衛瑜鹔想過了，總歸肅州地方已經劃給了衛瑉鷴，那再搭上崇雲十八府也算是個順水人情，他倆的外祖母出身宣威將軍徐氏，徐氏就駐守肅州，三萬守城軍，也算是衛瑜鹔給妹妹的陪嫁。

北堂曜志在歸北，大軍對他來說必不可少。

只不過這樣大的陣仗，他要拿什麽來和衛瑜鹔換，衛瑜鹔這可是在拿南朝的國力保他走這趟渾水。

北堂曜有些驚訝，也明白了衛瑜鹔為何猶豫再三，他返回北廷，身上的事關身家性命，衛瑜鹔知道攔不住衛瑉鷴，但想要他的保證，想要求一點心安。

“玉面軍。”北堂曜長出了一口氣，斟酌再三，道：“逍遙樓，玉面軍，還有崇雲十八府南宮家的一萬零散兵權。”

這已經是他所有的家當了。

忽然覺得和自家小姑娘比較起來，他簡直窮得叮當響。

嗯......

吃軟飯什麽的......他的小姑娘不會在意的。

衛瑜鹔：“......”

延武帝覺得自己頭有點疼。

先帝在的時候，給大荔的大公主丹木吉和齊王世子賜了婚，這婚約擱現在，也是說不作數就不作數了的。

丹木吉可萬萬沒想到，他最後做了皇帝。

指尖摩挲著衛瑜鹔出征那天拋給她那塊白玉，一面刻著神鳥鹔鹴，一面坑坑窪窪的，好像被人刻意將原來的圖案毀了去。

衛瑜鹔剛剛登基，很忙，好久沒見過他了，丹木吉有些想他。

他做了皇帝，丹木吉可半點都高興不起來，她本來想好了，等衛瑜鹔從邊關回來，就求皇帝讓他們快點成親，然後回到大荔，她的父親可能撐不了多久了，她是下一任的讚普，不回去的話，國內會大亂的。

可是一場宮變過後，衛瑜鹔是永遠都沒辦法陪她回草原了。

“公主，你要不要去見一見聖皇帝陛下？”梅朵問，丹木吉和衛瑜鹔是有婚約的，雪山的子孫一諾千金，說出的話就要做到。

“他現在可難見到了。”丹木吉悶悶道，摸著手裏的白玉，忽然眼前一亮：“梅朵，你說如果我偷著過去，應該可以吧？”

梅朵看著自家公主，有點呆呆地點點頭：“應該？”

丹木吉身手很好，南朝上下能打過她的沒幾個，趁著傍晚昏暗，悄悄摸進了宣政殿，衛瑜鹔本就是練家子，她一進來就察覺到了，一回身，看見賊頭賊腦偷溜進來的丹木吉。

“大公主？”

他這一出聲，將丹木吉嚇一跳，她擡頭一看，衛瑜鹔站在高高的梯子上，正在取一卷書。

“我......”丹木吉有點緊張，他們已經快三個月沒有見過面了，衛瑜鹔從書架上下來，示意她進來坐。

丹木吉手裏握著那塊白玉，有點冒汗，她本來不是這種人，看見他一身五爪金龍的袍子，倒是莫名地退縮了。

“我想來告訴聖皇帝陛下，我......我們已經在南朝呆了很久了，是時候回去了。”

大荔的使團很早就回去了，留下來的都是丹木吉公主的親衛，本想著等她嫁了以後，夫婦一起拜別皇帝回大荔，哪能想駙馬變成聖皇帝，已經耽擱快一年了。

衛瑜鹔看著她，說：“怎麽要回去？”

不是說非他不嫁嗎？

“已經呆了很久了。”

何況他是皇帝了，應該娶一個像六公主一樣溫柔的，華貴的，皮膚細白的，說話小聲的。

反正不是她這樣的。

丹木吉把那塊白玉放在他桌上：“這個是你要我幫你保管的，現在還給你。”

被毀去那一面本來刻著他原本的名字，後來端妃千辛萬苦送他出宮，什麽都沒帶，只帶了這個，齊王將原本刻的圖案毀掉了，另一面刻了鹔鹴鳥。

是他很重要的東西。

“朕送出去的東西，沒有收回來的道理。”

丹木吉聽他這麽說，又把白玉揣回懷裏，這可能值不少錢呢，不要浪費。

她率性，從來有什麽說什麽，有什麽做什麽，這一下倒是衛瑜鹔有些不知所措了，他有點別扭地說：“崇雲王剛走，求娶奉康，她沒有母後，需要一個長嫂替她壓妝。”

“哦。”丹木吉悶悶道。

“你對我南朝的規矩懂得不多，明日開始，朕讓嬤嬤去你宮中教你。”

“哦。”丹木吉是真的一點都沒反應過來衛瑜鹔說的是什麽意思。

衛瑜鹔：“......”

“那我回去收拾東西了，三月就走，到時候剛好草原上的雪化開了，路好走。”丹木吉想學著那些閨秀給他行禮，可是怎麽都覺得別扭，幹脆豪邁地一拱手，轉身就走。

“......”

衛瑜鹔看著空蕩蕩的殿門，開始反思自己，這是他的問題，還是丹木吉的問題？

他和丹木吉的相遇，說來像話本子一樣帶了點傳奇的顏色，年輕的小將，戰無不勝的大公主，丹木吉在衛瑜鹔手下第一次嘗到敗的滋味，衛瑜鹔也是第一次見到身手與他不相上下的女子。

這一朵不像上京城中的花兒嬌軟，自小生長在貧瘠荒野，卻一樣美得驚心動魄。

最重要的，衛瑜鹔在陰暗中生長，丹木吉不會害他。

或許，試著將心裏的話說出來，也不是很難......要是讓丹木吉回到大荔，她可就會嫁給別人了。

亂來，先帝賜婚的旨意怎麽能隨意違抗呢，這不是令先帝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心嘛......

打定了主意，衛瑜鹔輕咳了兩聲，肖止戈從殿外進來：“陛下。”

衛瑜鹔道：“晚膳擺在昭陽宮。”

啊？

肖止戈一楞，擡頭看他，衛瑜鹔和他對視了一眼，問：“怎麽？”

昭陽宮是原來齊王的母妃襄太妃住的地方，後來一直是大荔的大公主在住，延武帝這......

他縮了縮脖子：“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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